向振华
影像艺术家向振华:情感是作品的出发点
| 2016 - 11 - 16 | 来源:法国国际广播电台 | 作者 艾米 |
影像艺术家向振华的作品展《皮囊》(Skin)正在巴黎三区的巴黎地平线画廊展出,向振华的作品着重关注人与自然,生命与死亡,有用和无用等带有哲学意味的主题。他从细微的生命和物质看到大局的关注,从商品社会的物品被消费,被抛弃,从鲜花绽放到被丢弃,从生者用鲜花纪念逝去的生命中看到时间的流逝和事物在空间的转换中产生的另一种情感和面貌,让观者深思。我们之所以关注这个展览也是因为他将展厅的一大部分空间献给了去年11月13号巴黎遭受的系列恐怖袭击的遇难者。
巴黎的恐怖袭击夺走了130条生命,也改变了整个城市的面貌,每个人在听到恐袭事件发生时的反应和情感也不同,纪念遇难者的方式自然也各异。艺术家的敏感度可能也超过普通大众,向振华通过130张巴黎人的黑白肖像,亲自在死伤最严重的巴黎巴塔克兰剧院前,将民众献给遇难者的鲜花和植物定格来纪念他们。死亡,特别是恐怖袭击造成的死亡让生命在瞬间消失,留给生者无尽的哀思。在宇宙中,地球如此渺小,但地球上的每个生命都是奇迹,生命如此重要,但同时又如此脆弱,不堪一击,这是人生的矛盾,也是长久以来不少艺术家们关注的重要议题。
向振华:在我的作品里,情感是第一位的,我非常理性地控制着我的作品,但是我所有的创作初衷都是情感,包括这次展出的130个人的肖像和巴塔克兰剧院门口摆放的鲜花的照片。
2015年11月13号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和朋友聊艺术,聊完走出家门到街上就感到了萧杀的氛围,但是我当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就接到朋友的电话,告诉我巴黎发生了恐怖袭击,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人为什么会在危险来临的时候定住不动,因为我感觉到了恐惧感弥漫到全身的情绪。
实际上,从2013年开始,我就在巴黎拍了很多人物肖像,但你后来我觉得这个计划太情绪化,太个人化了,所以就一度停下来了。最初,我试图去寻找这些曾经在我身边出现过的人的存在感,当时我可能花了几秒钟或几分钟被这个人吸引到,其实,这个时间是被他们占据了,但之后整个人就消失了,也就是被抹去了,当时我就问自己能不能把这种存在用我的方式记录下来。但后来我就发现这样做带有的情绪,所以就停了下来。
但是,发生恐袭的那一天,我忽然明白这件事对我的重要性有多大 ! 也就是说,出现在我拍摄的图像里的人也许有一天就这样消失了。
尤其是,现在恐袭已经成为全球性的议题,危险成为一个随处可见的东西,作为一个艺术家,我能做什么?我只能做我相对擅长的东西,我给这些照片取名为“相对永恒”。因为,如果我把它记录在一个电影里,电影可以不断重复,这样就可以延长存在的时间。这样做也是慰籍自己,让自己心安。
之后,当我可以接受这件事的时候,我就到巴塔克兰剧院的门口,又一次体会到了肃杀的氛围和悲怆感。
法国这样一个美丽的国家居然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作为一个在这个生活,被法国培养的艺术家,我没有办法接受这件事情,所以我在拍这些植物和花的时候会不停的流泪,包括现在我提到这件事都还会很情绪化。
这些植物是人们献到那儿给遇难者的。你不知道这些植物有什么意义,但是它代表了我们这些幸存者对一个事件的依托。
我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把网上关于恐袭中遇难的130人的悼文读了一遍。实际上他们就是每天会经过我们身边的人,他们去参加一个生日晚会,去听一个演唱会,却从此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再看看这些植物,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会突然被催化。所以,我的作品里与其说有哲学或其他的议题,不如说就是情感。
后来我把这些植物和肖像的图片做成了两本书,肖像的这本叫《第二天》,“第二天”没有确切的时间含义,可能是昨天的第二天,也可能是未来的第二天。花的那本叫《昨天》,我用这个名字将其定格,因为昨天过去了,我希望它不会再重复。
法广:作为一个艺术家,你如何超越自己的恐惧心理,将你的理念表现出来?
向振华:可能是出于对这个城市的“爱”。以前生活在这儿时,也会常常问自己会不会被接纳,会不会离开等问题。但,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在做的这件事情实际上是写给巴黎的一首诗,这首诗里有哀伤,有忧郁,可能有很多关于眼泪的东西,但是不代表我对这个城市没有情感。
许多文豪和艺术家都曾描写过的那样,巴黎的确可以给人不少情感上的东西,因为这是一个十分人文的社会,没有那么肤浅,人在这个社会里面是作为最重要的主体存在的,每个人都可以有他自己的位置,我觉得可以将其纳入自己再创作的范畴之内,除了物品以外,在这样的社会里,人和物品的关心能给我带来更多的思考,它不再是一个“物欲社会”。
法广:这次巴黎个展的题目叫《皮囊》,你在展览的介绍中采用了一种特别的方式,借用了维基百科中对一些词汇,诸如皮囊,皮肤,灰尘,试用品,银河系,恐怖主义的学术上的解释。这些关键词之间看似没有任何关系,但实际上包含很多信息,请介绍一下。
向振华:我一直在说,我对于人身体的皮肤这一部分十分感兴趣。
我以前拍了很多奢侈品的包装盒子,也拍过很多植物,所有我拍摄过的主题都和人有直接的关系。比如我拍摄的植物不是自然界,而是花店的植物。因为这些植物就是消费品,被生产出来以后就被贩卖了,但是如果这些植物有些瑕疵或有些枯萎,就会被丢弃到花店的垃圾堆里,所以我就花了五年的时间,将一个花店抛弃的植物捡回家去,等它们到一个固定的状态时就拍摄下来,这个系列结束以后,我就拍摄了包装盒,盒子也是被丢弃的物品,但是盒子往往是被附着在一个消费环节里,但又不是被人购买的,并不是必需品,所以和植物就有一个共通之处,也就是被生产了,但不一定被消费。
再往前推一步,我们人类死了以后,往往就是装在一个盒子里被送走的。所以,盒子的涵义就是将旧的或新的物品装进去。
接下来就是我说的所谓的“皮囊”,即商店里的“试用品”系列。在百货公司里,女孩子们可能都会去看化妆品专柜的试用品,包括眼影或口红等并且试用,但是当这些东西被消耗到有一点点不完美的状态时,就会出现一些洞,就是产品被消耗到一定的程度时,品牌公司就会直接将其丢弃,这些东西也没有进入直接消费的终端。在商店里,会有几百人去先后使用它,这些人会构成同样一种行为。在东西丢弃的那一刻,最后使用的那个人就将物体的最后一个形象定格了,也就是最后一个人涂抹时的状态。
但是如果这些产品是被一个消费者买回家使用的时候,最后留下来的材质就会比较少。
人的皮肤和试用品有直接的关系,为什么我称其为“皮囊”,是因为所有的产品是最接近人体上,和人体基本上合为一体了,对我来说,我不能证明自己,但是皮囊可以证明我自己,证明我的存在。也就是说,所有的物体都附着到了皮囊上。
法广:你非常关注人与物质,不管是天然的,还是人造的物质之间的 关系以及它们的生命进程,另外,人与皮囊,也就是精神和肉体之间的关系也都是很大的哲学议题。
向振华:这就是我写关键词的原因,因为不需要我去讲太多哲学上的东西,因为这也不是我要去涉及的范围,那是哲学家的事。作为艺术家,我一直强调的一个问题是,艺术家区别于哲学家或文学家的一点就是,艺术家可以将他的思想进行“物化”。物化出来的艺术品在面对观众的时候 ,就是由艺术品本身来说话了,不需要我过多的解释。我因此,只要告诉观众一些关键词,观众可以从图像里读取到关键词的涵义。
如果有批评家来做出解释,他们可以朝哲学方面进行发挥,但是对于我来说,仅到此为止。就相当于我提出了一个问题,但我不负责给出答案。
法广:你上个展览的作品中,将微小的物质扩大无数倍呈现出来,你似乎非常关注通过微小来展示一个巨大的概念,这让我想到我们每个人在社会上经常会产生的渺小和强大的感觉,渺小和强大本身都是相对的。
向振华:是的,因为我也一直疑惑的一点就是,“大”到底是什么。网络上有一张非常经典的图案,描述的就是我们世界的大小。图片上首先看到地球,然后是太阳,银河系以及银河系之外的宇宙,所以,大小如何界定?
所以我是希望将小到肉眼能看到的,但是又不可能读到所有信息的小物质,需要通过机器做到。因此我就希望通过机器将这些物质展现出来。比如说之前的盒子,如果不是那个尺寸的话,我们就很容易将其还原成盒子本身,但是如果我把它放大到和人的身高比例一样大的时候,我就会去尝试能不能进入盒子中,也就是说我们面对一个盒子的时候,是用平视的角度看,而不是俯视或是仰视,而我希望在我的作品里,每个物体都有自身的存在感,这种存在感就是我们之间的对话没有高低之分,是平视的关系。所以我就把微小的物质变成几乎和人一样大的物品。没有放得更大是因为这样会让人产生也颇感,也没有更小,否则就体会不到原物世界。所以我就在这个领域做了一些工作。
向振华1984年出生于中国重庆,先后获得世界知名图像学院-法国巴黎戈布兰图像,以及法国艺术最高学府-巴黎美术学院艺术文凭。
向振华个展“皮囊”在巴黎地平线画廊(Paris Horizon)展出,至12月31号结束。